象郡北部的散修数量稀少,五爪山坊市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开市交易一天,其馀时候都大门紧闭,由保护阵法完全笼罩。如果在坊市内没有自己的固定住处,修士是不允许逗留的。
往来此地的修士基本都处于炼气期。除了零散过来交易的修士,坊市里只有一家名为“三真阁”的店铺,专门经营各种修仙物资,功法、灵药、法器等等一应俱全,都集中在一处买卖。
这“三真阁”的名字直白明了,就是设立这坊市的三位筑基真人自家的产业。背靠三位筑基真人,相当于官办商店,所以东西卖得特别贵,但好处是东西有保证,不太会买到假货。祢瞻第一天开市就进去转了一圈,没发现《元血真法》的踪影。他也无法判断是店里本来就没有,还是因为这门功法太过邪门,店主根本不敢拿出来卖。他心有顾虑,既害怕碰到修炼《元血真法》的高阶修士,又不敢轻易打听这功法的消息,只想着先在坊市安顿下来再说。
稍一打听,才知道坊市里的房子也对外出租,但只收“灵石”,那是一种蕴含灵气的玉石,修仙界的硬通货。可惜祢瞻当时连灵石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么拿得出来?他只能模仿那些贫穷的散修,在坊市最外围,靠近大阵边缘的荒地上,自己动手搭了两间简陋的茅草屋。
此时他已经满十八岁了,给自己取了个字叫“思远”,既有寄托志向的意思,也隐含着避开祢瞻真名的用意,多一分小心。
祢瞻暗自盘算,既要在这里查找《元血真法》的线索,也需要一个正经的营生来掩人耳目。于是,他选择了坊市西头最不起眼、人流量最少的街尾角落,支起了一个符录摊子,售卖自己绘制的三种符录:驱虫符、避瘟符和生血符。
驱虫符能驱赶各种毒虫毒蛇。避瘟符可以抵挡瘴气瘟疫的侵袭,但只能预防,不能用来治疔已经染上的疫病。生血符能补充损耗的气血。
象郡这个地方瘴疠横行,毒虫遍地,这三种符录对当地的猎户、采药人、乃至在险地探险的修士都特别实用,祢瞻定价每张符录一块灵石。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他凭着这符录摊,也渐渐在坊市的散修圈子里混了个脸熟。
这天又到了初一开市的日子,祢瞻摆好了摊位,暂时没有生意,便闭目养神。
旁边摊位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身材颇为魁悟,衣着讲究,指头上还套着一只温润的碧玉扳指。不过他的摊子上只摆着几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丹药。
这会儿两边摊位都冷清,老者便主动搭话:“思远老弟,上次你托我找的九飞银朱,可真是难办。老夫跑了好几家炼丹作坊,最多只能做到六飞,就算加价,顶多勉强能弄到七飞的成品。这东西本身毒性就很烈,你要它做什么用?七飞银朱,凑合一下不行吗?”银朱即水银,经过特殊的“水飞法”多次淘洗沉淀,可以降低毒性。九飞表示水飞处理过九次,毒性最低但也最难得、最昂贵。
祢瞻微睁双眼,点头道:“高员外您是行家,银朱本就是剧毒之物。每用水飞之法仔细提纯一次,就能去除几分燥烈毒性。只水飞七次的火候不足,毒性尚未充分祛除干净,效果不佳,没法用啊。”
高员外面露难色,捋着胡子:“可是银朱每水飞一次,损耗非常大啊。真要弄成九飞,那价格……”
祢瞻展颜一笑:“要不是这么难办,我哪敢劳烦您高员外呢?这五爪山坊市内外,谁不知道您的黄白之术是顶尖儿的本事?”
这番话精准地搔到了高员外的痒处。高员外本名高金水,出身巨富商贾之家,前半辈子在金银堆里打滚。人到中年,却对“点石成金、炉火炼长生”的炼丹术走火入魔了。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江湖术士闻风而来,如同闻到腥味的苍蝇。有说能炼长生不老药的,有吹嘘可以点石成金的,索取无度,千年人参、成形的何首乌、上等朱砂黄芽……短短三年,庞大的家业就象流水般败得精光。那些术士吃饱喝足,临走时还将他府里的细软财物卷掠一空。高员外转眼就穷得叮当响,只能在城外的破桥洞下栖身,活象个乞丐。
忽然有一天,桥洞里也来了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主动跟他聊起炼丹术,竟然讲得头头是道。最后说:“老夫能炼一颗入道丹,服下可助人叩开仙门。但这炼丹炉里需要一缕生魂作引,你去杀一个人来,我便开炉为你炼这颗丹。”
高员外将信将疑,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他对那老乞丐说:“我为求长生,耗尽亿万家财,世人都笑话我痴傻疯癫。然而我心里始终相信,这世上确有仙丹大道。你究竟是神仙还是骗子,我已无力分辨,只求亲眼看一看那仙丹。为此死了也无憾。但要我为了这个去杀害无辜之人,我万万做不到。不如你就把我自己的魂魄拿去炼丹吧。若真能炼成,我就是死了,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说完,竟真要一头撞向桥柱。
老乞丐急忙拂袖拦住他,叹道:“罢了罢了,只是个试探。你这份痴迷,加之又身具灵根,倒也算块可造之材。那就传你些炼丹术吧。”就此带着他离开了桥洞。
几年时光弹指而过,高金水再次回到故乡时,已经是一位炼气修士了。凭着修仙者的手段,重振家业不过是翻掌般容易的事,而且比以前更加富贵显赫。无奈他修仙起步太晚,虽然在炼丹术上钻研颇深,修为却始终停留在炼气二层,再也无法寸进。
他倒也不太在意,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了抟铅弄汞上面,坚信能靠着外丹之道证得长生不死。然而,炼制高级的外丹也和自身修为息息相关。修为低微,连维持炼丹所需的“真火”都难以办到,更别说炼成传说中的仙丹了。所以高金水炼来炼去,也只是一些“行军丸”、“生肌散”之类普通的药物,效果比世俗的金疮药、跌打丸好上一些,离最低阶的灵丹都还差得远。
此刻被祢瞻这么一捧,高员外顿时兴致高昂起来,对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滔滔不绝地吹嘘起自家的炼丹术有多么了得,足足侃了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慨然道:“罢了!老夫回去再琢磨琢磨其中的道理,想方设法也给你弄出九飞银朱来!至于价钱,多的我也不要了,你到时候多给我几张避瘟符折算就行。”
祢瞻应道:“好说。下月初一开市,我再给您五张避瘟符。”
两人闲聊间,祢瞻的摊位开始有客人光顾。他的符录挺受欢迎,带来的三十张符录,不到一上午就全部卖光了,口袋入帐三十枚灵石。他利索地卷起摊布,向高金水拱手告别:“高员外,下月初一,不见不散。”说完就沿着热闹的街市走去。
沿途买了些蕴含灵气的灵谷,还有制符用的符纸、灵墨等材料,刚到手的三十枚灵石转眼就花掉了十之八九。这坊市每月只开市一天,他每月绘制三十张符录,卖符的收入刚好够他一个月的开销,勉强有点盈馀。不是他画不出更多,而是不敢画更多。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炼气三层的修为太浅了。要是攒了太多钱,就象小孩子捧着金元宝招摇过市,只会惹来眼红之人的觊觎。这修真界弱肉强食,根本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其中的残酷规则,他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背着那袋灵谷,祢瞻走出了坊市大阵的范围,往南走了大约二里地。这里还在五爪山那巨大山体的荫庇之下,紧挨着徒峭的山涯,他亲手搭的两间茅草屋孤零零地戳在那儿。黄土垒的墙,茅草盖的顶,透着一股子穷酸简陋劲。
这五爪山地底深处确实蜿蜒着一条灵脉。三位筑基散修联手布置的大阵,将那丝丝缕缕的灵气拘束起来,才造就了坊市内部浓郁的灵气环境。坊市里面那些漂亮宅子,自然是三位真人亲信的住所,灵气最为充沛。其他修士,只能住在坊市外面的荒地上了。
这外面的灵气浓度跟坊市内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比纯粹的凡俗之地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但又远远比不上凡间城镇的便利繁华。像高金水那种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根本受不了长久住在这种地方。然而祢瞻却偏爱这里的清静,再加之坊市有三位筑基真人坐镇,威慑力十足,住在大阵边缘,狐假虎威,总比荒郊野岭安全些,便在这儿弄了这两间屋子容身。以他炼气三层的修为,搭几间茅屋倒也费不了多大力气。
回到茅屋,用清冽的山泉淘米,煮上一锅灵米饭。就着腌制的半只野鸭,他埋头吃掉了大半锅饭。随后仔细洗干净手脸,盘膝坐在简陋的土炕上,捧起一卷书简静静研读。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放下书简,发出一声带着无尽感慨的长叹:“仙道之路何其艰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