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经过雨水的浸润变得非常泥泞，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大量的体力。

和尚背着昏迷中还时而因疟疾发作而剧烈颤斗的李云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赵刚拄着一根粗大的树枝，脸色苍白，每一次咳嗽都会牵动到肋下伤口处，但是仍然强撑着跟在后面，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三人沉默地向前走着，只有和尚沉重的喘息声和李云龙无意识的呻吟声和山风穿过树林发出的呜咽声混杂在一起。

他们刚刚从刘家坳的地狱中逃了出来，身心俱疲，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找到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让团长能够得到片刻的休息和治疔。

但是，命运的残酷似乎并没有停止。

越过山梁后，谷底隐约传来了凄厉的哭叫、狞笑以及零星的枪声，仿佛一把把钢针刺穿了山间宁静的气氛。

三个人瞬间就僵住了。和尚马上跪下来，把背着的李云龙轻轻地放在一块石头后面。赵刚忍受着剧痛匍匐到山梁边缘，拨开茂密的灌木向下看去。

只见山谷里边的小村子变成了火海，到处一片混乱。

几十个日本士兵正把男女老少从燃烧的房子里赶出来，赶到村口的打谷场上。

剌刀在阳光下发出冷冽的光芒，不时有动作迟缓的村民被当场刺死或者枪杀。

女人的哭喊声、孩子的尖叫声、日军士兵野兽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画面。

“狗日的小鬼子！”和尚的眼睛立刻红了，拳头握紧到咯咯响，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那支子弹不多的“无名式”。

这时，他身边发出一声呻吟。和尚突然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昏迷的李云龙竟然被声音惊醒了。他靠在岩石上，脸色蜡黄，满头大汗，身体还在因为疾病的影响而微微发抖，但是那双深陷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山谷下面的情况，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团……团长，您醒了？”和尚急忙扶住了他。

李云龙没有作答，目光扫过剌刀之下颤斗的百姓，扫过倒地的尸体，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突然抓住和尚的手臂，那股力道惊人，完全不象是一个病重的人。

“和尚……枪……”他的声音嘶哑干裂，但是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团长，不行！”赵刚自然知道李云龙想要做什么，于是急忙压低声音劝阻。他指着下面说道：“你看，那边至少有一个小队的鬼子，而我们只有三个人，你现在还打摆子？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老子……看到了！”李云龙猛地甩开赵刚的手，想站起来，但是因为虚弱和眩晕又跌坐了回去，他喘着粗气，眼睛里却有一双淬火的刀子，死死地盯着赵刚的脸：“老赵！你也看到了！那是我们的乡亲！给咱们纳过鞋底、送过军粮的爹娘兄弟！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像杀鸡一样宰了？那我李云龙还是人吗？！”

“知道你心里又痛又急”，赵刚痛苦地说：“我又何尝不想救他们，但是我们现在出去，除了多三条人命还能做什么？我们只有保存实力，才能给乡亲们报仇！”

“去他娘的实力！”李云龙低吼一声，情绪激动之下又开始打摆子，牙齿磕碰，但是仍然死死盯着山谷：“等你有了实力……这村里的乡亲……都凉透了！和尚！把枪……给老子！”

和尚看着团长那坚定的眼神，又看看山下的情形，一向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他，此时心里就象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他不想违背团长的命令，也不愿看着乡亲们遭受屠杀。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日军已经在下面开始屠杀。

机枪架起之后，对准了人多的地方。

李云龙目眦欲裂，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咆哮着喊出：“魏大勇！我命令你！开枪！吸引鬼子！往老子这边来！”

这道命令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和尚与赵刚耳中。

用他们三人，特别是李云龙自己去作诱饵，换得村民们一线微乎其微的生存机会！

“团长！”和尚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老李，你疯了吗？”赵刚也想阻止。

“执行命令！”李云龙吼道，目光像炭火一样烧着和尚。

看着团长那不容置疑、甘愿赴死的眼神，和尚咬紧牙关，脸上现出痛苦而又坚定的表情。

赵刚却是再也无法忍受，拿起抢便对着山下开了三枪！

“砰！砰！砰！”

几声清脆的枪声突然从山梁上载来，打破了山谷中的宁静，顿时引起了所有日军的注意。

“八路！山上有八路！”

日军小队长的指挥刀立刻指向了枪声传来的方向。

一部分日军立刻把枪口转向了山梁，怒吼着发起进攻，打谷场上的人间惨剧暂时停顿，陷入混乱的村民抓住了机会，在绝望中四散奔逃，涌向山林深处。

“好……好……”看着百姓开始逃跑，李云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表情，但是因为劳累加之发烧，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他靠在岩石上喘着粗气，向赵刚和尚挥了挥手，声音虽然很弱，但是很清淅：“老赵……和尚……你们……快走……顺着这条山沟往西走……老子……留下……挡他们一阵……”

“放屁！”这是赵刚第一次这么粗鲁地呵斥李云龙，他拽住李云龙的手：“要死就一起死！我赵刚决不会抛下自己的同志！”

“滚！”李云龙不知从哪儿又来了一股劲儿，把赵刚推开，眼睛凶得很，好象要吃人一样，“你他娘的是政委！是独立团的脑子！和尚！带政委走！这是……最后的命令！”

看着团长那决绝又虚弱的样子，再看山下鬼子正蜂拥而上，离得越来越近，周围的岩石、树干上也开始发出被子弹击中的“啾啾”声。团长是想用生命换取他们脱离的时间啊，再拖延下去，三个人恐怕全都得交代在这，谁都走不出去了！

团长的命令一定要执行好，政委和团长的安全也一定要保证好，这是底线，也是和尚最终目地。

魏大勇心中突然间出现了一个痛苦而清淅的念头。

他的脸部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泪水与汗水混杂着流下。

他忽然望向了赵刚，赵刚也在望着他，两人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赵刚就从和尚痛苦而坚定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所做出的选择。赵刚的嘴唇动了动，想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团长……对不住了！”和尚发出一声野兽哀鸣般的低吼，再没有丝毫迟疑。

他突然抬起了手掌，直直地打在了李云龙的后颈上！

“呃……”李云龙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接着身体一软，完全失去了知觉。

“走！”和尚嘶吼一声，不再理会赵刚，以最快的速度把昏迷的李云龙又紧紧绑在自己的宽厚背上。

他一把抓起枪，对山下的敌人进行扫射，暂时压制住敌人冲锋的势头之后，对着赵刚吼道：“政委！跟我走！”

赵刚忍着身体的伤痛，拄着木棍，紧随在和尚的身后。

和尚背着李云龙，象一头负重的猛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沿着徒峭的山沟，头也不回地往西猛冲去。

身后的枪声、日本人的叫骂声清淅异常。和尚和赵刚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向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