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略是京城地头蛇，熟门熟路，带着周进七拐八绕就摸到了御史台监狱门口。这时，御史台衙门里早已空空荡荡，一个当官的影子都见不着。毛略径直走到监狱门口，才有个狱卒探头出来，没好气地问他们想干嘛。

毛略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一百两银子，赎个人出来。”

狱卒问：“赎谁？”

“姚舜辅。”

“不成，姚舜辅是当过官的。”

毛略啐了一口：“屁官！就是个管天文历法的小方伎官！明天这汴京城指不定就姓闯了，谁还顾得上他？老兄，明天之后，你这身牢头衣裳穿不穿得下去都难说呢！趁着现在能捞一笔是一笔吧！”

狱卒尤豫了一会儿，跟他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百五十两银子成交。毛略心里还觉得省了五十两，暗自划算。

姚舜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脸上依稀还能看出过去养尊处优时的白净，但在牢里受了几天罪，人明显颓了。此刻被两个陌生人捞出来，他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清状况。

周进先对毛略说：“人救出来了，我就不回涪翁那儿了。你替我跟他道个别，咱们就此分手。”

然后转向姚舜辅，“姚提点，闯军已经打到城下了！情况十万火急，赶紧收拾，带着老婆孩子跟我一起出城逃命吧！”

姚舜辅听得目定口呆，才在牢里关了几天，怎么感觉天都塌了？大蔡要亡国了？

周进也没时间跟他细说，推着他就往左保康坊甜水巷姚家赶。刚走到半路，迎面撞上了二十多条壮汉，个个膀大腰圆，衣服下面鼓鼓囊囊，明显藏着兵器。这时躲已经来不及了，周进立刻拔下发簪，那簪子瞬间化作一柄金光闪闪的宝剑，眼看就要动手。对面突然一声断喝：“住手！小官儿，是我！”

周进一愣，定睛看去：“大力？怎么是你？”

范大力见到周进也是一脸惊喜：“奉命进城办点事，这地方不方便说话。”

周进点点头：“跟我来！”

一行人来到姚舜辅家。周进让姚家夫妇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天亮就出城，一边跟范大力讲起各自的经历。

范大力叹了口气：“自打跟你分开后，几年里立了不少功劳，官却没升上去。你看我现在还得亲自带着兄弟们进城冒险抢城，就明白了。”他这话里透着无奈。三年前他还是副将，地位仅次于四总兵，如今却沦落到要亲自带队干这种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儿，处境可想而知。

周进叹了口气：“既然干得这么憋屈，干脆辞官来跟我一起？咱哥俩自己置办份家业，岂不快活？”

范大力摇头：“这些年多亏裴军师照应。可自从那个叫娄敬的家伙入了伙，老在大帅面前搬弄是非，搞什么强干弱枝的把戏。裴军师手下的人现在已经被挤兑得差不多了。我要是再走了，裴军师更危险。好汉恩怨分明，这份情我得还！”

周进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多劝，问道：“这次进城危险，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范大力嘿嘿一笑：“说危险也不尽然。偌大的汴京城，守军才几千人，怎么可能看得严实？我只要找个人少的城门夺下来，就是大功一件！”

周进略一思忖：“我明天也得出城，顺手帮你把城门拿下，小事一桩。”

范大力大喜，两人立刻商量。北边城门正对着闯军方向，守军肯定多，决定明天就去夺南边的万胜门。

商量妥当，两人发现姚舜辅和他妻子还在磨蹭，这个也要带，那个也舍不得丢，足足装了两辆大车。眼看天都大亮了，还没弄利索。

范大力暴脾气上来，“噌”地拔刀，咔嚓一声就把拉车的骡子劈翻在地！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把姚家大小吓得够呛，这才赶紧各自背起个小包袱上路。

刚走出巷口，突然几千名士兵呼啦啦从大街上跑过。几人赶紧躲进暗处。定睛一看，这些兵竟全是些没成年的半大孩子。没穿盔甲，只在头上裹了块青布包头，手里拿着剑，跑起来也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两人看得暗暗咂舌：这种兵能顶什么用？

到了中午，消息传来了：原来是那位灵素真人，不知天高地厚，在禧皇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能用“六丁六甲降魔大阵”活捉闯贼。禧皇也真是昏了头，把灵素当成了救命稻草，当场加封他为国师。连夜下令从汴京百姓家里强征童男，送到灵素那儿排兵布阵。只操练了一天，闯军就兵临城下，灵素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这帮“六丁六甲童子兵”上阵了。

结果可想而知，那什么大阵在闯军面前一冲就垮。吓得哭爹喊娘的孩子们拼命想逃回城，守城将领哪敢开门？闯军趁机逼近城墙下，乱箭齐发，可怜这群娃娃兵像割麦子似的全倒在了城墙根儿下。一时间，汴京城里哭喊震天。那灵素真人倒是机灵，据说施了个腾云驾雾的法术，溜得飞快，竟然没被抓住。

出了这档子事，任谁都知道，城破只在眨眼之间了。汴京城里彻底炸了锅，老百姓拖家带口，像潮水一样涌向城南的几个城门。范大力一行人混在人潮里，毫不起眼。范大力暗自高兴：只要挤到万胜门，干掉守将，大功就到手了！

然而走到半路，后方突然一片大乱。许多骑着高头大马的御林军冲过来，对挡路的人群不是拳打就是脚踹。范大力他们赶紧缩到路边。只见御林军后面，赫赫然出现了皇家仪仗。

“是禧皇！他要跑！”周进和范大力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那些御林军粗暴地清开道路，引导着皇室车驾缓缓前行。周进看到一辆由十六匹马拉着的超华丽大马车从眼前驶过，窗帘飘动间，隐约可见禧皇的身影。逃难的老百姓看到皇帝都跑了，吓得魂飞魄散，难道闯贼已经杀进城里来了？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范大力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闯贼进城啦！”